元宵燈節(jié)之后，行人散盡，滿地狼藉，空巷重歸寂寥，燈火闌珊中，春雨就會悄悄飄然而來。此時天還未暖，沒有溫風(fēng)相伴，它尚未染成初綠色，飄在殘燈之下，帶著惺忪的銀灰，熒光點點，無依無靠，如茸如毛。早春的雨，由此就是這樣，細(xì)而密，泠泠然而又無力，散漫在鱗次櫛比熟睡的屋脊上、老槐樹寂寞地舒展的枝梢上、紫藤架下冷清的石桌石凳上，以及關(guān)閉著人們香甜鼾聲的門窗上。它是以依微的姿態(tài)，柔柔弱弱，霏霏糜糜，雰雰靄靄，微微漾漾，無聲無息，在靜夜里就織成了一張絲光閃閃的大網(wǎng)，你在甜夢中甚至感覺不到它的潛入、降臨和潤澤。直待禽鳥的報曉在朦朧中變得喑啞，你才會感覺到有濕香氣息盈屋，這時細(xì)聽，才意識到有繞屋聲淅淅。待掙扎起尚想留在昨夜的身體卷簾一看，紅濕露葉啼臉當(dāng)然是沒有的，但窗邊染了一冬枯色的竹葉卻明顯被洗青了，細(xì)密在竹葉上的雨聲就如春蠶在貪婪蠶食著桑葉。再一抬頭，頓覺伸向窗邊的那些枝條的茸芽似乎在一夜間繁密了，繁枝相觸，春意就通過亮晶晶的水花，在撩撥人心了。

一場春雨一場暖，春是被雨漸漸溫?zé)岬囊粋€過程。早春的雨中還沒有花紅花白，但柳絲已經(jīng)成為了春意盎然的主角。二月柳絲的嬌拖鴨綠，其實遠(yuǎn)沒有正月的柔染鵝黃美麗——那春雨晶亮地蜿蜒過一個個驕傲的柳芽，鮮黃就浸透飽滿到了一條條垂枝中，雨中每一條垂枝都被水光映著，竟就變成千萬條金線的拂動了。雨水再順著一條條金線滴落到塘里，變成一個個小圓渦。魚兒浮上水面，到圓渦中唼喋了，滿塘水汽，滿塘的生機(jī)。可惜是，春水還涼，還釀不成捋藍(lán)新汁色，塘灣里蔞蒿青蒲雖已露出了尖尖幽翠，但浮萍未生，塘色畢竟還寡淡，滿池春雨也沒有飛,其實就是小野鴨。春江水暖鴨先知、門外長江綠似苔，都是二月以后的景象，湖上沒有梳風(fēng)白鷺、拂水彩鴛，也沒有迷途的鳧雛，只有萬點空濛隔釣船。

注：本文出自朱偉《四季小品》中的《雨水》，節(jié)選。